青瓦碎裂的脆响刺破子时寂静。
夜寻贴在祠堂飞檐的阴影里,右手虎口新结的血痂再次崩裂。
三丈外的柏木供桌上,青铜灯正在月光下吞吐幽光,灯座饕餮纹的獠牙间卡着半片带血的指甲——那是他两个时辰前故意留下的。
“第七次。”
他默数着巡逻侍卫经过的间隔,左眼突然针扎般刺痛,这症状自半月前误触祖祠封印后愈发严重,此刻瞳孔深处竟浮起暗金纹路。
檐下十二盏人皮灯笼随风摇晃,侍卫腰间玄铁令的碰撞声在他耳中化作惊雷。
当第五队侍卫转过回廊时,夜寻如黑猫般翻入窗棂,阴冷檀香扑面而来。
供桌上历代先祖牌位在月光中泛着森白,最末位的灵牌赫然刻着“逆子夜明渊之位”——他那因私通妖族被处决的父亲的牌位。
青铜灯突然嗡鸣。
“阿璃等不了了。”他扯开衣襟,心口处妖纹正在皮下蠕动。
这是混血的证明,也是三年前灵根被剜的根源,指尖触到灯柄的刹那,供桌下方浮现金色阵图,血脉禁制的光芒照亮他颈间狼牙吊坠——妹妹夜璃用冰蚕丝给他编的护身符。
血珠坠入阵眼时,整座祠堂突然震颤,夜寻看着自己殷红的血在阵纹中逆流,竟化作缕缕黑气渗入地砖。
这个发现让他后颈发凉,夜氏千年望族祠堂地下,为何会有魔气涌动?
“果然是你这杂种!”
判官笔裹挟墨色罡风破空而来,夜寻旋身躲过致命一击,玄铁笔锋擦着他咽喉没入梁柱。
执戒长老夜沧溟从阴影中踱出,腰间九枚噬魂铃叮当作响,这是要动真格的征兆。
“三年前就该把你炼成灯油。”夜沧溟枯瘦的手指拂过判官笔,墨汁化作狰狞鬼面,“私盗圣器,按族规当受剜目之刑。”
夜寻抱紧青铜灯急退,后背撞上冰冷墙壁,左眼灼痛骤然加剧,他看见夜沧溟周身缠绕着无数血色丝线——那些丝线另一端竟都系在自己心口。
“溯光瞳?”夜沧溟突然暴喝,判官笔在空中画出封魔符。
“你竟敢私修禁术!”
鬼面符咒扑面而来的瞬间,夜寻左眼金芒暴涨,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粘稠的迟滞,他清晰看见符咒分解成三百六十道墨痕,每道轨迹都标注着血色符文。
身体本能地侧移半步,判官笔擦着耳际划过,带起一蓬断发。
“不可能!”夜沧溟的惊呼带着颤音,“没有灵根之人怎能催动...”
夜寻已撞破雕花窗跃入庭院。怀中的青铜灯突然发烫,灯油泼洒处,青石地砖竟生出冰晶似的曼陀罗。
身后传来夜沧溟的怒吼与噬魂铃的尖啸,他朝着西侧院墙发足狂奔,那里有棵百年老槐——昨夜卦象显示的生门所在。
疾风掠过耳畔时,他听见妹妹虚弱的咳嗽,三日前替夜璃换药的情形浮现眼前:少女裹着狐裘蜷在榻上,腕间咒印已蔓延到手肘,每次呼吸都会带出冰渣,医修说月蚀之夜就是大限,而明日祭典需要的祭品...
瓦片碎裂声在头顶炸响,十二道黑影呈天罗阵型包抄而来,夜寻急刹转向,靴底在湿滑的曼陀罗花丛中拖出长长血痕——不知何时,他小腿已被剑气划开三寸伤口。
“活捉赏灵石千颗!”追兵首领的狞笑混着金铁交鸣。
夜寻咬牙捏碎狼牙吊坠,冰蚕丝迸发的寒雾暂时遮蔽追兵视线,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,夜璃卧病三年攒下的灵力都封在其中。
左眼再次刺痛,他看见寒雾中延伸出金色丝线,全部指向东北方的乱葬岗。
“跟着因果线断裂处...”
清泠女声突然在脑海响起,夜寻悚然环顾,却见槐树枝桠上坐着个戴青纱幕篱的白衣女子,她指尖缠绕着半截断裂的金线,月华流过素白广袖,袖口银纹正是沧溟界最近三个月失踪修士衣饰上共同的标记。
追兵破雾而出的刹那,女子屈指轻弹。
夜寻怀中的青铜灯突然震颤,灯芯爆出豆大青焰,那些追杀他的侍卫竟同时僵直倒地,眉心皆有一点青芒闪烁。
“子时三刻前,别让灯灭。“
女子声音随风消散,夜寻来不及道谢,因果线指引的方向传来地裂之声。他朝着乱葬岗狂奔,沿途看见更多诡异景象。
野狗对着空气狂吠,墓碑渗出黑色黏液,某个坟茔前还插着柄熟悉的玄铁剑——正是三日前失踪的夜家暗卫统领的佩剑。
当青铜灯开始渗出幽蓝液体时,他终于跌坐在破庙残垣下。
月光穿透蛛网密布的穹顶,照亮神龛中半毁的雕像,夜寻瞳孔骤缩——这尊被斩去头颅的雕像,服饰纹路竟与祠堂壁画记载的天墟圣殿初代殿主一模一样。
“夜氏罪血,来得正好。”
雕像突然发出沙哑低笑,夜寻惊觉手中青铜灯已自动悬浮,青白色火焰中,他看到自己周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金线,其中三条格外鲜红:一条系在夜璃腕间,一条没入地下深处,最后一条竟连接着雕像心口。
“当年本座亲手种下的因果。”雕像残躯浮现细密裂纹,有黑气从裂缝渗出。
“选吧孩子,用你妹妹的血启动罗盘,还是让本座吞了这缕残魂重修大道?”
夜寻喉间腥甜,左眼流下的血泪在青砖上烫出焦痕,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染血玉珏,想起父亲被押上斩灵台时最后的微笑,想起夜璃指尖凝霜却仍为他绣的平安符。
“我选...”他猛然攥住最粗的那根因果线,“烧了你这破石头!”
青铜灯轰然炸裂,幽蓝火焰顺着金线逆流而上,雕像发出凄厉尖啸,黑气幻化成巨掌拍下。
夜寻不退反进,任由左眼金焰焚毁瞳孔,在剧痛中看清黑气核心处闪烁的罗盘虚影——与祠堂地下封印的器物一般无二。
冲击波掀飞屋顶的刹那,他听见夜沧溟的怒吼由远及近,玄冰棺椁撞破庙墙,棺中夜璃眉心的咒印已然爬满脖颈,怀中却紧紧抱着盏青铜灯仿制品——正是他房中失踪的赝品。
“好一出兄弟情深。”
夜沧溟脚踏血符凌空而立,手中提着个还在滴血的布袋,看形状正是日间给夜璃问诊的医师头颅,“你以为换个假灯就能骗过...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夜寻右眼突然流下血泪,左眼彻底化作燃烧的金色漩涡。
所有因果线在视野中具现为琴弦,他伸手拨动连接夜璃的那根,时空在刹那间凝固,玄冰棺椁的碎片悬浮空中,映出三千个不同角度的月轮。
当第一片碎冰落地时,夜寻已抱着妹妹站在十丈外的古槐下。
夜沧溟的右臂齐根而断,断口处金焰灼灼,那盏真正的青铜灯正在他丹田处旋转,灯芯里封着半枚破碎的罗盘指针。
“碎道者的味道。”幕篱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梢,这次她手中提着盏琉璃宫灯,灯影里竟映出夜璃未来七日命数。
“小郎君,这场交易你做是不做?”
夜寻低头看向怀中妹妹,少女睫毛上的冰晶正在月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,他摸到夜璃袖中暗藏的骨刃——这是他们儿时约定的信号,代表“可杀”。
“我要归墟海眼所有遗迹的钥匙。”他抬头直视女子幕篱后的虚空,“再加三滴凤凰心头血。”
女子轻笑出声,宫灯突然照出夜寻背后景象:十二具金棺正破土而出,棺盖上赫然刻着夜家近百年所有暴毙长老的名讳。
而在更深的土层下,某种青铜巨物正在苏醒,其形制正是族谱中记载的...
“如你所愿。”
女子弹指将琉璃灯掷入虚空。
“记住,你只有看到血月凌空时,才能点燃第三盏灯芯。”
远处传来夜沧溟濒死的咒骂,夜寻却盯着妹妹突然颤动的手指。
夜璃袖中滑落的龟甲上,歪歪扭扭刻着三日前他亲手教她的古妖文:小心云...
破庙方向突然爆发的黑气吞没了所有声响。